鸣鹤归林

   “哇！晴明大人，是茨木童子！您第一次召唤到这么强大的妖怪啊”召唤阁里，小白对着召唤阵上方茨木的幻影聒噪地嚷嚷起来，可是晴明却完全高兴不起来，相反，他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无奈。就算不提他、茨木还有酒吞红叶那笔算不清的感情账，突然来了这么个厉害的角色和自己缔结契约也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好事儿，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有些“福分”并不是那么好消受的，甚至还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他扶了扶额，示意小白安静下来：“好了，去准备焚香沐浴，迎接这位新到的客人吧。”

晴明当然知道凭茨木难以驯服的性格，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自己的契约必定事出有因，在和另一个自己了结之前其中肯定有些难言的缘由，所以他得步步小心，把棋下稳。

第二章  不速之客

晌午，茨木才出现在庭院门口，大模大样地走进来，一如既往地开门见山：“呵，晴明！你也该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能被本大爷相中是你的本事，在酒吞的事解决以前，你最好悠着点”妖力在左手上汇聚成的红色球体发出可怖的光芒，他眯起眼睛斜睨了旁边的小白，把小白吓得打了个寒战，连忙躲到晴明身后。

“话虽如此，茨木童子，你接受我的召唤、供我驱使也是有求于我吧。”坐在正屋门口的晴明摇摇手中的蝠扇，站起身来，也没多绕弯子“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你也挺坦率的嘛”茨木的眼神忽然变得难以琢磨起来“大阴阳师，为了挚友和大江山，我需要借助你的力量来巩固大江山周边的结界。”

“原来如此，进来说话吧。”晴明合上扇子，接过形代奉上的茶盏。

庭院大门上一只黑色的鸟儿盘旋了几圈终于落下来，又飞走了。

“协议上的……主仆关系？有趣。”茨木坐下来打量着寮里的布局，整个庭院并不算很大，装饰也不如公卿贵族们的住所那么豪华，但却很精致而井井有条，花木繁盛；品茗石桌旁的假山池塘里，盛水的竹筒一上一下地把清流汇聚在一处，细篾编成的竹帘把蒸人的暑气隔绝在屋外，使阳光滤成榻榻米上的一道道斑痕。“最近平安京的夏日宴上来了一位新贵啊，晴明你应该比我的消息更灵通吧。”

“你是说……红叶小姐？呵呵，那日我虽然将她封印，但是我也不能保证没有别的阴阳师从中作梗放她出来，一直以来都有很多流派的阴阳世家都以破解超越贺茂家为目标，你懂的。”晴明让庭院中的形代们放下手中的活儿，亲自给茨木的茶杯满上“至于贵族们酒宴上的那些风花雪月，我一向没怎么多过问，今天博雅刚好去了宫里，等他回来就知道了。”

“我不管你是怎么打算的，红叶的行踪和动机我一定得弄清楚”茨木推开他递来的茶盏，并不领情。

“所以，这也算是你和我缔结契约的原因之一？”晴明苦笑了一下，揉揉太阳穴“好吧，虽然我不直接隶属于陛下的阴阳寮，但是这点便利还是能提供的。为了方便你在京都行动，我为你准备了留宿的客房，让形代带你去吧。”

“算你识相”茨木也不想再多说，跟随带路的纸人出了正屋。经过走廊时他忽然觉得脚下有些不对劲，低头一看是只被他踩中了翅膀的小蝙蝠，正扑棱着想要逃走。哪里来的小畜生这么不知死活，茨木想都没想正要一脚结果了它，背后忽然想起一个清泠泠的声音：“放开它，它受伤了。”

他转过身，发现走廊尽头有个身着白色短裙的少女正看着他。她的五官如人偶一般精致，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那双和他一样的金色眸子似乎包含着千言万语在对他催眠。

“请你放开它”白衣少女重复道，语气既不像请求也不像命令，似乎不知道何为畏惧，只是在简单地陈述事实。

    若是在平时，这小姑娘和小兽怕是早就连命都不保了，可是当茨木正要随心所欲时，院子里又有个响亮的男声传来：“哟，晴明，我回来了！”原来是博雅。茨木一疏忽，脚下的小蝙蝠得空冲了出去，直直地扑向那女孩，被她稳稳地接住“没事了，回巢穴疗伤吧”

茨木回过神来，才发现少女和蝙蝠突然一起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他也懒得去探究这就是什么作祟的精魅了，这妖怪横行的世上还有什么光怪陆离的事是他没见过的。倒是博雅看见他大吃一惊，下意识握紧了背后的弓：“茨木童子？你来这里干什么？酒吞和红叶可不在这儿”空气一下变得凛冽起来。

“快住手，茨木现在不是我们的敌人”晴明跟了过来，气氛这才缓和多了。听了晴明讲完来龙去脉，博雅瞥了一眼这位不速之客：“我当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呢，最近京都不怎么太平啊。”

“什么？丛云剑消失了？”晴明和茨木同时惊叹道。

“小声点，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别吓坏了那些式神”博雅探过头，压低了声音“陛下秘而不宣，宫里供奉神器的神官也被秘密下狱候审了，我悄悄打听过了，为了不影响九月的祭祀，现在藏在宫里的那把丛云剑是刚在伊势神宫开过光的仿品，但是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还是得马上找出真正的剑，不然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不论是黑晴明和八百比丘尼还是最近那个经常在朝堂上对晴明你发难的道尊，都在关注这件事呢。”

晴明揉了揉太阳穴，最近事态进展的节奏越来越紧凑，已经不仅是伤脑筋了：“黑晴明似乎是发现了三神器和复活八岐大蛇之间的联系，估计茨木刚刚说的红叶进宫也和他有关吧。至于道尊大人，我初次见到他时，右大臣藤原大人就在找他问吉凶，他应该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果然都在盯着那三件‘传国宝’，有趣。”茨木冷笑一声“以前也听挚友说过，这三神器要是能被他尽数收归囊中，我们大江山的基业就能更加长久稳固地传承，不用再担忧朝廷再派些旁门左道的术士骚扰。只可惜，还没来得及走出第一步他就被红颜祸水蛊惑了……”刚要继续说下去，正对上博雅凌厉的眼神，眼见着场面又要变尴尬，神乐和小白凑了过来：“大家商量了这么久也累了吧，座敷刚刚做好了鬼火烧点心，不如一起尝尝？”晴明不由得暗自庆幸，他们俩来的太是时候了。

用完下午茶，茨木由形代领着回到客房，在门口他又遇到了刚刚那个救蝙蝠的白衣小姑娘。这次她正跪在地上擦着地板，看见他们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依旧是语气平平地告诉形代：“今天负责客间内务的帚神和桃花被晴明大人送出去补草修整了，我临时接替他们。”形代见状，迟疑了一会儿，给她递上一枚勾玉，又对着茨木微微颔首，然后退下。

白衣少女直直地看了这个身形高大的独臂男子一秒，不紧不慢地说:“跟我来吧，你的起居暂时由我安排。”

推开纸门，屋内的陈设非常简洁，一张凉席，一方矮桌，一盏油灯，就组成了全部家具。

“里面已经收拾好了，地板也刚刚擦过，衣物被单什么的，河童每天都会来换洗晾晒的。每天的膳食会由专门的形代送过来，有什么需要直接开门对着院子当值的式神说就行，这个勾玉就是你房间的钥匙。”她摊开素白的手心，垂下眼帘“还有，谢谢你放过了我的眷兽。”

   “我不会在这里待多久的，跟你的主人也只是缔结了形式上的契约而已”茨木并不在意这些对他而言无关紧要的东西，反倒是那只小蝙蝠引起了他的注意。别的女人，无论是名门千金布衣嗣女或者流浪的野丫头，养的宠物不外乎都是些小鸟小兔金鱼之类玩赏物，养蝙蝠还是头一遭见。

“你叫什么名字？那蝙蝠是你养的？”茨木仍然懒得抬眼皮。

“是我养的”少女沉默了片刻回答“至于我的名字……我已经不记得了，晴明大人给我重新取了个名字叫吸血姬，大家都这么叫我。”

“嘁，连名字都不记得了，不怕被心怀叵测的人用言灵术钻了空子么？”大妖怪不屑地哂笑“无妨，要是晴明连这点小伎俩都防不住，我也不会来找他。”

“晴明，你让谁去伺候那个眼高于顶的家伙了？”博雅再度坐了下来，调试起弓弦来。

“今天是……换成吸血姬了”晴明随手翻开案上一本占星志“怎么了？你好像对她特别留意？”

博雅摇摇头：“比起她来，我对早点找到妹妹更感兴趣，只不过这女孩的眉眼和神态举止总让我想起我那个多年来杳无音信的故友，而且她也是被你从九州带来的。”

“你是说，市川泷介大人么”晴明叹了口气，并不很想提起这个名字“真是太遗憾了，泷介君还在平安京时也曾为我和保宪大人帮过不少忙，后来他被放逐到九州还遭遇了血光之灾，我却没能及时敢去救他，多少于良心不安啊。”

“不过就是因为庶子的身份，继承不了爵位就被赶到那么荒芜的地方去，市川家的家主也真是狠得下心，虎毒都不食子呢。”博雅摇摇头，还是有些忿忿不平。

“泷介的生母去世好多年了吧，他父亲后来娶的正室据说很有手腕呢，家里儿子又多，几阵枕边风估计就让他爸顾不得父子之情了。可不是谁都能像博雅你这么幸运，在家躺着都能继承父辈的名衔家业”晴明呡了一口茶“算了，都自顾不暇了，别人的家事还是少管。”